你有没有时常想念那个人却又时常害怕那个人?你有没有时常崇拜那个人却又时常埋怨那个人?你有没有时常不屑那个人却又成为了那个人?年少懵懂的日子纵然美好,可岁月终会无情的督促我们悄然成长,而教我们蹒跚学步的人已不再年轻。
深夜时思念 相聚后言浅
小时候在农村生活过七八年,那里春天有花儿芬芳,夏季有萤火蝉鸣,秋季有风轻云淡,而冬季的寒夜却显得尤为漫长。那时父亲上班很忙,再加上受交通限制,有时候几个月都回不了一次家。记得我那会儿最喜欢问母亲的一句话就是“爸爸什么时候回来”,有天冬夜我又问母亲,母亲突然发了脾气,顺口对我说:“你爸不回来了!不要咱们了。”我听罢,虽然心里知道母亲说的是气话,但仍然还是哇哇大哭。事后每逢周五下午放学回家,我都会站在院坝的晒台上,不时的瞅着房后的村道,盼着父亲的身影出现。终于在一个周六中午,父亲骑着自行车回来了,我赶忙从堂屋搬出椅子想让父亲坐下休息一会儿。父亲到家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拿出他的擦鞋布,擦擦他三接头皮鞋,我就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,认真的看着他把皮鞋擦的锃亮。等父亲收拾整齐后,便是我最期待的时刻,他会拆下自行车后座位上捆绑的包裹,里面除了装有生活用品,剩下的全是给我和奶奶买的好吃的。那时候在农村,我觉得我是最幸运、最幸福的孩子,小伙伴们都很羡慕我。寒暑假的时候,我还可以嘚瑟地进城玩上几天。这些对于八十年代出生的农村的孩子来说,足以是炫耀的资本。
其实我和父亲的关系并非亲密无间,相反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话并不多,几乎没怎么聊过天,谈过心。无论我怎样的调皮胡闹,或者是学习不好,父亲从来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,但不知道为什么,我还是很害怕他,害怕看到他那对我表示不满的眼神,害怕听见他那训斥的声音。我总觉得我们中间隔着一座山,现在想想,我和父亲之间隔的这座山的名字叫敬畏。
被别人羡慕 又羡慕别人
父亲在家休假时,午饭后都会在左邻右舍家中去串串门,他身上的橄榄绿色制服,在乡间显得尤为耀眼。我总喜欢跟在他身后一起溜达,这时小伙伴们都会投来羡慕的眼神,这会给我带来油然而生的自豪感。
父亲工作最忙的那几年我年幼不知事,但我知道父亲是属于那种工作很出色的人,因为小时候我去他办公室时,看见他办公室两面墙挂满了荣誉证书或锦旗。曾经父亲给我讲了一段打拐经历。在八十年代,安康某村有一特困家庭妇女连带两个男孩被人拐骗至外省某地,在初步掌握线索后,父亲便和两名同事坐火车来到被拐骗地寻人,经过摸排最终锁定了被拐骗母子三人住处,由于得不到当地部门协助,他们开始也不敢贸然进村找人。就这样搁浅了几天后,还是没有好的办法。为了防止走路风声,他们三人便决定借用一小货车乔装潜入村内,趁机将被拐骗的母子三人用货车拉走。结果在途中被当地村民发现,很多村民拿着铁锹木棒一路追赶,致使他们险些脱不了身。好在事发地处于平原地区,路况较好,车速可以跑起来,最终顺利完成解救。最让我佩服的是曾被解救的两个小男孩长大后,颇费周折的与父亲取得了联系,每年都会抽时间来探望父亲,以示感激。
如果别的小伙伴有这样的父亲,我同样也会崇拜不已。可与父亲这种聚少离多的境况,让我觉得自己的童年总是少点儿什么。谁能知道我也时常会羡慕别的小伙伴,羡慕他们在农忙时,一家人可以在田野间有说有笑的干农活;羡慕他们在放假时,父亲会带着他们在水沟里捕鱼捉螃蟹,羡慕他们无论在白天还是黑夜,在家中都有足够的安全感。
历练后的青春 成了你的模样
小学还未毕业,在我的要求下父亲将我转进城里上学。九十年代末,因为单位改革,父亲负责单位内保,工作自然轻松了不少,但他要回老家照顾身体不好的奶奶,所以我和父亲还是继续过着聚少离多的生活。
时间如白驹过隙,小学、初中的日子在恍恍惚惚中就过完了,一转眼便到了2004年高考季。这个夏天对我来说是难熬的,更是终生难忘的。高考志愿在某种程度上是和理想挂钩的,那会儿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语文教师。而父亲希望我成为一名财会人员,或者让我考虑上警校,日后考入警队。这和我心中想成为一名人民教师的理想相差较远,为此我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。心情平静下来后看看自己的高考成绩,才意识到理想离自己有多远。我想复习一年再考,父亲也不同意,无奈之下我选择了会计专业,直到大学毕业,我几乎也没弄懂什么叫会计六要素。那几年学财务会计的人很多,我没能成为一名财会工作人员。而每次看到大批次的招录教师公告时,由于专业限制,我却不能参考,于是在心生遗憾的同时对父亲也满是怨恨。就这样在家晃荡了快一年,恰遇当地公安局招录辅警,我抱着先就业再择业的态度成为了一名辅警。公安工作很锻炼人,除了预防和打击违法犯罪、协调处理矛盾纠纷,还要救助他人。
工作中我参与处理的案事件不胜枚举,记得2011年9月前后,正值江水暴涨,有个少女跳江轻生,情况异常危急,我和同事毫不犹豫的纵身跳入汉江奋力将其救起,在攀爬上岸时,手掌被砂石划了很多口子,鲜血直流也不觉得有多疼。也曾和同事将涉毒人员追到穷途末路,赤手空拳与持刀涉毒人员对峙数分钟,最终将其安全抓获。这些经历虽然谈不上多么惊心动魄,但也绝不是波澜不惊。我们风险最大的工作是追捕违法犯罪嫌疑人、处置闹事醉酒人员和控制肇事肇祸精神病人员,但没有哪个警员会因为这些而退缩,相反这些经历会使我们变得更加勇敢笃定。
成长的代价 是岁月无情
干了几年辅警,我通过考试加入正式警察序列,至此每个月只能回一两次家,因为离家远了,我和父亲的关系缓和了不少。每次回家只有两天假,在父亲的号召下,我们一家人都会专门抽出一天时间好好的聚一次餐。记得有次该我轮休时却接到了取消休假的通知,我在和父亲通话时对此充满了抱怨。父亲则专门发短信安慰我说公安工作在于付出和奉献,作为年轻人要端正心态好好上班。每次离家返岗前,我会在父亲那儿去坐一会儿,随便聊聊天。当我背包出门时,父亲会很平和的守候在路边目送我,笑着说:“路上注意安全,做什么事都要细心点儿。”
2018年10月,我开始在省警校参加为期6个月的入警培训,我打算在这段时间筹备自己的婚礼。就在我婚期临近时,父亲突然病倒了,让我不能接受的是他患的是脑梗,而且错过了最佳溶栓期。姐姐送父亲住院的那天,我当时人在去警校的火车上,姐姐电话告诉我诊断结果时,我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。姐姐说脑梗引起了父亲语言障碍,医学上称之为“命名性失语”,也就是跟他交流时,会觉得他在说胡话,词不达意。返回学校后,我便向学校请了假。当我赶到医院看见躺在病床的父亲时,父亲像没事人一样冲着我笑了笑。母亲试探性的问父亲:“你看这谁回来了?”父亲挠挠头,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叫什么名字。那一刻我非常绝望和难受,曾经那么刚强利落的父亲,怎么说病就病了。
医生给我们说父亲除了表达不清,右眼视力也存在盲区,以后决不能单独出门,时刻必须得有人跟着防摔。此后父亲的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,我曾一度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且变得异常沮丧,不想干工作,也不想结婚,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失去了航标。后来在亲朋好友开导下,我也渐渐想通了,毕竟父亲是年近七旬的人了,生个病也不是什么特别意外的事情。父亲的性格很要强,即便生病了,也不承认自己和以前有什么不同,只是偶尔会给我们说他总感觉自己头部少了个东西。在听到他把钢笔叫成衬衣时,让人觉得既好笑又满是心酸。为了不给父亲造成心里压力,我们没有告诉他患了脑梗。
培训结束后,我又回到了半个月只能轮休两天的日子,如遇到取消休假,有可能一个月都回不了家。说是两天假,除去来回路上六七个小时的车程,实际可用的时间只有一天多。这一天多的时间在我眼里比以前显得更加珍贵,回家后我会抽出大半天时间拉上父母回农村老家转一圈,和他们一起收拾收拾院子,看看儿时居住的土房,而院坝上的水泥晒台早已荒草丛生。但凡周末,父亲都会让母亲打电话问我回不回家。父亲虽然现在生病了,但每次我离家返岗时,他仍然会静静的守候在路边目送我离开。看着他那略带佝偻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后视镜里,我顿时一阵鼻酸,不能想象父亲看着我渐行渐远的我,会是怎样的心情?
在幻变的生命里,岁月是最大的“神偷”,而当年站在院坝晒台上的盼着父亲回家的那个小小少年,已然长大成人。